生态女性主义三人谈

发布时间:2019-10-29 13:57浏览数:1137评论数:0 收藏

生态女性主义作为当前批评界的热词之一,在得到追捧的同时,也引起了广泛的争议。其重要原因在于,这个伞状术语包容了太多层面的内容,既有相当不同的概念分支,又有差异很大的实践方式,而在其发生理论旅行时,又被置入了中西跨文化对话过程中。韦清琦的《生态女性主义》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推出的。解读这本书,首先便要厘清他在书写范围内对生态女性主义的界定,否则很难避免圆凿方枘式的误读。在这里,韦清琦教授用三言两语给出了一个概要,此外我们也请了另外两位专家胡志红教授和华媛媛教授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提出自己对生态女性主义的见解作为参照,希望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这一核心话语。

韦清琦  教授 专家简介

交叠性:理解生态女性主义的关键

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并非一个“顾名思义”的概念,即其研究与实践不仅仅关注环境与女性的关系。关于生态女性主义广阔的拓展性,格里塔•加德的一个定义给出了涵义深远的描述:“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种女性主义伦理,致力于研究相互关联的概念结构,这些结构认可了对一系列人群的压迫:女性、有色人种、动物、GLBT人群以及自然界。”这意味着一切具有二元性的压迫结构,都在生态女性主义视野之中,而对于那些“相互关联的概念结构”的揭露、梳理与批判,构成了生态女性主义的交叠特色。以下我们具体从“交叠”与“同构”入手来进行阐述。  

当金伯勒•克伦肖于1989年提出交叠性(intersectionality)理论时,她主要立足法学与社会学,研究交叉的社会身份及与之相关的压迫、统治或歧视制度。构成总体的身份的部分可以是性别、种族、阶级、族群、性取向、宗教、年龄、精神或身体残疾等等。与之相应的是,权力对于某个人或某个群体的不公正对待,也基于一个多维度的基础,并且这些压迫维度相互关联,构建出一套具有交叠性的压迫系统。交叠性这一说法虽然提出较晚,但其实此前自由主义左派运动,如六七十年代反种族女性主义运动中产生的“修正式女性主义理论”(revisionist feminist theory)便已开始注重问题的交叉性。  

这意味着女性主义应致力于理解性别、种族、阶级如何交汇在一起形成了女性的命运。而交叠性理论中应用于文学批评的人物形象分析时,能够清晰地展示出,不存在扁平个体,每个人都是多重身份的交叠与集成,这实际上增加了文学艺术审美的维度、意趣,而且与生活靠贴得更为紧密。我认为,更早兴起的生态女性主义与交叠性理论有着很大的相通之处,并且可以通过把传统社会学范畴之外的动物、环境等生态因素融入了交叠性成分集合中,从而对交叠性与身份政治理论进行刷新。在提出生态女性主义同构性的凯伦•沃伦(Karen Warren)看来,生态女性主义最鲜明的口号“自然是个女性主义话题”(Nature is a feminist issue.)不但提示了该理论的“环境”与“女性”的关键词,而且通过其交叠性来揭示交叠接口的增容,从而包容进人类社会内部与自然环境中所有的“他者”。用交叠性在社会学研究领域内的表达便是,该方法对于以社会学定义的范畴的数量必须保持开放的姿态。  

交叠性有助于理解为何讨论女性与自然的亲密关系时,不应强调本质主义的“先天性”,因为身份的交叠性,几乎是一种普适的存在,我们可以列出男性与自然,黑人与自然等不同维度的交叠,只是在很多群体之中,这种交叠被遗忘或忽视了。交叠性理论使用“统治的母体”(matrix of domination)一语来提醒人们,一个受到压迫的人总是身陷统治之网,而并非是一种点对点的单性结构。无独有偶,对生态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作出卓越贡献的沃伦则重点强调了相互交叠的各种屈从群体之间的普遍联系,并提炼出话语主导阶层利用所谓的意识问题来进行道德评判和推理,沃伦称之为“统治的逻辑”。  

沃伦还使用百衲被(quilt)这一隐喻来解释生态女性主义对于交叠身份的整合:“一床生态女性主义哲学的百衲被,是由不同的‘布块’拼起来的,由处于特定社会的、历史的和物质语境中的缝制人做出来的。”沃伦在这里关注的是统治者体系的相互交织、交叉,使得殖民统治、种族主义、性别歧视以及对自然的征服在同一个体系中得到了相互庇护。而作为所有正能量集合的百衲被,不能容许,譬如说,一个具有种族主义倾向的女性主义者,或反生态的民权活动家:“任何明知的、着意的或有意识的自然歧视、性别歧视、种族歧视、阶级歧视的想法——它们都强化或支撑着‘统治的各种主义(isms of domination)’——都不能留在百衲被上。”  

可以说,交叠与同构合力打通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批评视野,也使得女性主义研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博大与开放。一言以蔽之,交叠性是理解生态女性主义的关键途径。  

本文选自《生态女性主义》,此处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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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志红  教授 专家简介

生态女性主义:阐释环境危机的一种激进哲学理论  

近日收到学界生态同仁、好友韦清琦教授大作《生态女性主义》,甚为欣喜,尽管身陷“日理万机”的期末,设法忙里偷闲,也迫不及待地“草草”读完该著,拜读之余,感触颇多。作为好友,对该著点点评评,说点恭维的话,在加上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既合情合理,也不违学界常规。然而,在此,我不打算对该著作过多的评价,也尽量不说恭维之言辞,只想简单谈谈个人对“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些看法。   

作为一个大学教师,生态学术的热心人,粗略一算,我也在生态学界折腾了20多年,对生态批评学术而言,尽管不敢说是专家,但也算得上圈内人士。就生态女性主义而言,本人也曾做过一些哲学上的思考,写过几篇生态女性文艺批评的文章,因而从这个角度看,我对生态女性主义不算陌生。然而,在读完韦教授的《生态女性主义》一著以后,才认识到自己的肤浅,对生态女性的来龙去脉也才有了个较为完整的了解,也对如何开展生态女性主义文艺批评有所感悟并有了新的认识。具而言之,《生态女性主义》一著既系统介绍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又传授了运用理论进行文学批评的经验,并具有跨文明意识。也就是,韦清琦运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审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的作品,与此同时,还简析了中国道家思想与生态女性主义之间的暗合。有鉴于此,我认为,该著可作为生态女性主义文艺批评的一种入门教材或手册,对初学者尤为实用。  

然而,在此,我想谈谈对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些粗浅看法。生态女性主义首先是当代繁茂芜杂、众声喧哗的新兴环境哲学领域中的一种思潮,是三大激进环境哲学派别中的一支,另外两支是社会生态学和深层生态学。深受日益严重的全球生态形势的催逼,生态女性主义从女性主义的母体中诞生并逐渐发展成熟,而后延伸到文艺批评等领域,成了一种激进的批评范式、批评方法。作为一种哲学派别,其主要表现在对传统女性主义的修正、继承、超越与发展和对父权制主导下的各种环境哲学流派的挑战与反叛。当然,其间既有与社会生态学之间的冲突与对话,也有对深层生态学的批判与超越,更有对自身理论与实践的不断修正与完善。甚至可以这样说,生态女性主义是在充满对立、冲突、对话、超越的过程中逐渐发展成熟的,绝非是对其他理论进行“剪刀加浆糊”式的简单拼凑。相反,就是在这种充满矛盾、甚至充满敌意的语境中,其透射出与其他环境哲学伦理迥然不同的批判锋芒,彰显其丰富的生态文化内涵、其生态阐释力和文化建构力,从而显示其独特、深沉的生态视角。  

生态女性主义坚称女性主义与生态学之间存在内在的关联,性别范畴与自然范畴之间存在复杂的交错,因而执拗锁定父权制是导致女性压迫与环境危机的终极思想文化根源,并就此开展文化批判和探寻解决环境危机和女性解放的共同文化路径。

生态女性主义还被看成是男性主导下的激进环境哲学内部女性主义者的反叛,是女性主义者对激进环境主义语境中的男性领导权与父权制思维惯性的挑战,旨在赢得女性主义阐释环境问题的合理性和争取女性主义在环境哲学内部的生存空间,当反叛、抗争不很奏效,甚至招致挫折,难以得到预期的结果时,她们另起炉灶,从而催生了生态女性主义。由此可见,生态女性主义还需、而且必须与深层生态学和社会生态学开展争辩、对话,以涤除后者蕴含的或明或暗的父权制“沉渣”。  

生态女性主义是个伞状术语,其志存高远,常常咄咄逼人,企图将其他环境哲学派别,包括深层生态学和社会生态学都纳入自己的伞下,甚至有“化掉”其他观点的强烈冲动。在我看来,生态女性主义因“激进”而偏激甚至偏见,不能是有意还是无意,其隐含在“生态”之美名下产生新的类似于父权制的“女权压迫”之可能,不经意间陷入自己一直激烈拒斥的西方文化传统中的二元论的怪圈。  

最后,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建构中存在的一个重大失误或偏颇就是对种族范畴的驾驭不当,对非西方女性的本质主义建构,可以将其概括为“生态东方主义式的种族再现”。其笼而统之地将美洲土著妇女、前基督教欧洲异教妇女及第三世界妇女简化为第三世界的代表,这三类不同种族的妇女被还原成“土著性的象征”,尽管是出于善意,但是依然是根据西方二元论思维模式建构白人妇女与有色人种妇女之间的关系,其结果是“重构白人的特权”,从而抹去非西方妇女之间的差异性以及她们历史的发展性,强加给她们一个僵化不变的刻板形象——“终极生态女性主义者”或“终极生态学家”,进而剥夺了她们的发展权,甚至忽视解决生态问题的多元文化路径。  

客观地看,环境问题是当今人类所面临的最为庞杂、最为棘手的问题,其产生的原因当然也极为复杂微妙,既有形而上的,也有形而下的,既有社会发展体制硬层面的,也有文化病态软层面的,当然,还包括个体和群体的生活方式的选择,等等,因而绝不能简单地还原成某个所谓的“终极”根源,也不可能找到一蹴而就的灵丹妙药。为此,生态女性主义应该而且必须与其他环境哲学派别开展对话,在争辩、冲突、妥协的过程中探寻解决环境危机的多元文化路径。  

感谢胡老师为本期活动撰写上文并授权iResearch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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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媛媛  副教授 专家简介

在夹缝中求生存——《生态女性主义》琐议  

韦清琦教授的大作《生态女性主义》新近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囫囵吞枣,一气读完,颇多感慨,聊记几笔,以备发覆。2010年,我机缘巧合结识生态批评家帕特里克•墨菲(Patrick Murphy),开始接触生态女性主义,转眼已近十年光景,其间写过几篇小文,出版过一部研究著作,对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脉络和理论话语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可以说,韦清琦教授《生态女性主义》的出版,为国内近期相对疲软的自然与性别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国内学界对生态女性主义的关注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哲学与思想领域,而后在文学领域产生广泛影响。初期发展势头迅猛,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热度退却后,真正愿意投身其中的学者却少之又少。韦清琦教授长期默默耕耘,多年所思所感竟集结而成颇为厚重的《生态女性主义》,这份执着确实令人敬佩。姑且不论此书的丰富内容,该书的两大思路,让我深受启发:一是新的理论视角“交叠性视角”的阐发;一是跨文化语境的运用,借鉴中国传统思想,把莫言作为批评案例,为西方理论的本土化运用提供了阐发策略,具有重要学术价值。  

虽然生态女性主义在后现代杂乱纷争的文学理论流派中别具一格,但其发展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困境重重。生态女性主义者们曾被重伤为“被不公正的讽刺为资产阶级的和不关心政治的——她们希望变成女神,追逐着狼群,环抱着大树”。然而,投身肯尼亚绿色丝带运动的女性在退化的土地上种植了百万株树;印度女性们参加了抱树运动来保护她们社区珍贵的能源资料;美国主妇们组织当地的支持者清扫有害废物场所……这些“生态女性主义”运动致力于地球生命的延续,诽谤也渐渐不攻自破,但却因缺乏理论指导而广受诟病。  

生态女性主义被视为生态批评或女性主义批评的分支,但生态批评和女性主义的独立研究中又难以“真心”接纳生态女性主义,有学者认为生态女性主义者过多地关注女性主义视角,其对女性压迫的关注大于对环境压迫的关注。对这种有意或无意的忽视,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家常以一种“对抗”的姿态来发出声音,虽然对抗的目的不是“对立”,而是“对话”,但也不免陷入二元立场。建立在以“二元论”为基础的西方现代话语体系基础之上的生态女性主义,先天不足没有在后天得到及时弥补。生态女性主义曾因其表现出的本质主义倾向被大肆抨击,为了摆脱既定印象,又险些因分散而失掉了中心。所以从生态女性主义萌芽之初,发展至今,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从事生态女性主义研究的学者和他们所从事的批评工作一样,也经历着从边缘向中心的艰难行进。   

其实,生态女性主义以性别为研究起点,性别可以被看作一个镜头,透过这个镜头可以对所有的压迫形式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审视和研究,但“这并不意味着性别压迫比其他形式的压迫更重要”,从性别入手,联合其他所有受压迫的群体,研究所有压迫形式之间的内在关联,才是最重要的。  

时至今日,生态女性主义仍然是一个“发展中”的理论,还需要不断地发展、突破与完善。虽然存在局限与不足,但其意义和功绩却应该得到肯定与支持。当前人文学科已经步入了一个跨文化的时代,在此大背景下,生态女性主义该何去何从?韦清琦教授在《生态女性主义》中进行了尝试性回答,以跨文化为视角,以西方理论本土化为旨归,根植本土立场,与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展开积极对话,为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范式。作为一种西方理论话语,生态女性主义总是难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尴尬境地,但是,如果我们在跨文化的视野中赋予其新的内涵,强化其本土化取向,那么,假以时日,生态女性主义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  

参考文献:

Glynis Carr, ed. BuckNell Review: New Essays in 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Lewisburg: Buck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Karen J. Warren. Ecofeminism Philosophies: A Western Perspective on What it is and Why it Matters. Rowman & Littlefild Publishers, 2000.  

感谢华老师为本期活动撰写上文并授权iResearch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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